Poljushko Polje

小号。
堆叠些琐碎的东西。

[海鲜组]流光似水

        “光就像水,你一扭开龙头,它就出来了。”打头有人这样说道。


        于是谢伊最后一躺出海回来的时候,发梢上还带着亮晶晶的银白闪光;他的口腔与鼻腔溢出了淡红色的覃状泡沫,皮肤因缺氧而泛白。海尔森不敢握住他的手——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双灵活的手已然皱缩得不成样子,与肌肉的联系十分微薄,似乎轻轻碰触便能使它同脱手套一样轻易剥落。


        由于痉挛,谢伊仍旧维持着挣扎的姿态;指甲缝里全是亮闪闪的、星辰一般美丽的光点。


        他的衣物干燥得就像是刚从撒哈拉旅行归来,——但他是溺亡的,这确凿无误。






        因此家里节省出了双人床的一半、食物开支的三分之二、盛夏空调的五个摄氏度;与之相对的,电费攀升到了原先的四倍。海尔森锁紧了所有的窗户,避免纽约五颜六色的繁华光流污染家中纯净的银白光海。


        每次开门,他也都小心翼翼的。






        人类与光流的斗争是近些年的事;这场异变来得过于突然,那些缺乏幸运眷顾的人们便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冲向刺眼而炫目的尽头。


        圣殿骑士团接收到游轮失事的消息并不比媒体早,发狂的亲属与记者蜂拥着要挤进阿布斯泰格大楼;那天海尔森忙碌得几乎忘记了现实,直到门罗上校无力地安慰了他两句,劝慰他一切终归会过去的——他才猛然被游轮的名字击中心脏。海尔森想回应他的关心,迷茫与绝望却附着在他的声带上,冻结住他未曾想好的话语,也噎住了他差点爆发出来的哭泣。


        然而他仍然设法用自己惯常的冷漠语调念出吉斯特递给他的稿件(为什么吉斯特还活着,为什么自己决定派他去),设法冷静地、平和地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安抚在这场事故中失去至亲的家属们,——但他的言语听起来像一坨在极地冻硬了的铁块。


        其中一个人站起来指责他,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他们指责圣殿未曾预见到这样的灾害便擅加行动,他们指责圣殿的秩序迫使自己的家庭蒙受较永久的悲痛。他们在镜头面前尖叫、抽噎、啜泣,指责他无法理解他们的痛苦与悲伤;他们认定了身为大团长的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你可曾失去过父亲、失去过儿子、失去过爱人?你可曾失去过母亲、失去过姊妹、失去过挚友?他们这样控诉道,声线里尽是无望者的悲哀。海尔森什么也没说,站起身,于怒斥与啸叫中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事也做不了;他彻彻底底为这份抓挠心脏的不安与焦躁所屈服。陌生来电在界面上亮起,闪烁、震动、熄灭。他盯着屏幕,无动于衷。


        为谢伊预定的周年礼物到了。






        纯净的白光总是充斥满他们的寓所;那些被时间遗失在光流中的东西,常常被活泼的光流再卷到表面来——海尔森对此并不领情。莫林根号就是所有他不想见到的东西里面的最打头的一个。他费尽心思,每回都把她藏进光流的最深处,却总是会在回家开门的那一刻被窜出来的船模吓上一跳。有时是拉顿哈给顿二年级的暑假作业本——那回乘游轮出去前,他趁着海尔森不注意把作业本扔了出来。这是海尔森所拥有的儿子最后接触过的东西了:没人打捞到莫林根号的真身,连尸体也只找见几具,因此也没有其他任何遗物可言。


        海尔森常常觉得自己应该申请提前退休。他才五十岁,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是一种他无法抗争也无法避免的衰老——他无法对着一张空空荡荡的椅子用餐。


        他还能一个人活着;只是他早已无法一个人生活。






        最后,他还是去取了快递,又为了安排搜救加班到凌晨。——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呢?


        但大概,没有找到尸体,也就还有希望。


        同事们都走了,他也深吸了一口气,关灯,出门。


        行道树将要在朝阳下苏醒了。他站在它们绿叶的荫蔽底下,看着路灯的光芒一丝一丝弱了下去,见到阳光缓缓地洒遍这座熟悉的城市。


        他这回大概还不至于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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